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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犯入狱21年改判周继坤、周家华、周在春、周正国、周在化无罪无罪

发布时间:2018/5/25  浏览数: 502 次  浏览字体:[ ]
  

51岁的周继坤直到出狱那天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

那天,涡阳县下起十年一遇的大雪,在父亲坟前,他身子直接瘫倒在雪地里,哭到几近晕厥。

2018年4月11日,涡阳“五周杀人案”在案发22年后,安徽省高院宣告5名被告人周继坤、周家华、周在春、周正国、周在化无罪。

周继坤拿着无罪判决书复印件,在父亲的坟上烧了,“给他看看,21年,无罪了……”。

出狱4个多月,周继坤仍然保持着在里面养成的习惯,五点多起床,晚上九点多上床,睡觉时开着灯。

他在县城一家装修公司找了份清洁工的活,工资一千多块,空闲时接送外孙上下学。小涵涵今年10岁,读三年级,周继坤入狱那年,儿女也差不多这年纪。

周继坤经常想如果当年没被冤枉入狱,现在的生活会怎样,想着想着就发呆,老伴总是把他敲醒,“不管怎么样,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出狱后的周继坤时常愣神。 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脱节的生活

5月5日周六,涡阳县城下起小雨。周继坤早上5点半就醒了,为避免打扰家人,他挪着步子到出租房的楼顶点了根烟。出狱4个多月,他仍然保持着在里面养成的习惯,早上五点多起床,晚上九点左右上床,准时有规律,而且睡觉时要开着灯。

起初他老婆张侠不理解,嫌他起得早还浪费电。周继坤嘴笨,讲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儿说不习惯,后来张侠也懒得管他了,“笨得不行,教都教不会”。

4个月前,出狱后周继坤回到老家,21年的牢狱生涯,他告诉北京时间@时间新闻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即使当年最熟悉的村庄,如今对他来说都变得有些陌生。

21年前,大周村四周是鱼塘,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贯穿整个村庄。如今鱼塘被填,土路变成水泥路,阡陌交错。村里人外出打工,推倒土墙,建起红瓦平房,紧接着二层小楼又拔地而起。

时过境迁,这些改变,周继坤没能参与。如果没儿子带着,他连家都找不到。他被抓时的那间老宅还在,只是在众多楼房中显得很突兀。

当年,村里还都用土块垒砌房子时,他就已盖起红砖瓦房,还有个独立的小院。可如今看来,这间平房看起来矮小破旧,用他自己的话说,“还不如别人家的厕所”。当年看门的大黄狗早已去世,后继的小黄狗见到他总是呜呜叫,他成了村里的外来户。

在老家住了一个多月,周继坤总在想如果当年没被冤枉入狱,现在会生活得怎样。思来想去,他陷进了一个旋涡,白天想案子,晚上做噩梦,家人怕他精神压力过大,让他搬到了县城和妻子住,还能帮忙照顾两个孙子。

如今起早了,他就坐到楼顶,翻看手机里关于自己的报道,然后再挨个重复转发到朋友圈,平均一天转发10条,最近报道减少,他就把以前的报道再转一遍。

手机是出狱时儿子给买的,女儿还帮他注册了微信号,名字叫Family,现在他还不会打字,只会发语音,一着急他就打电话。起初,他不会接电话,也不好意思问,有几次都按错将电话挂掉,这让家人生气抱怨,教他点东西太难了。

不会开防盗门锁,不会开电视,不理解移动付款,不认识新版人民币,看着红绿灯倒计时神情迷惑,甚至忘记如何骑自行车,周继坤觉得处处和这个社会接不上。

周继坤入狱前的房子,当年在村里这种红砖瓦房算是不错的房子。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年轻时周继坤和女儿周莹莹的合影

乡村深夜惨案

早上7点,雨势渐大,楼顶铁板被水滴砸得劈啪作响。周继坤下到三楼,他本想烧壶水,可想到自己不会用燃气灶,也就作罢,佝偻着背回到屋里,坐到沙发上。

今年51岁的周继坤个子不高,额头布满皱纹,头上有不少白发,脖子总往后缩,有些驼背,因膝盖有伤,他习惯低头挪着步子走路,这看上去像在踩高跷。出狱后,他在县城一装修公司找了份清洁工的活,工资一千多块,空闲时接送外孙上下学。

年轻时的周继坤,浓眉大眼,留着那个年代时髦的港式分头。案发前,他在镇里的农机站工作,捧的是公家的铁饭碗。“当年比我后进单位的,现在都是科长了。”周继坤嘟囔了一句。

那时他家条件还算不错,是村里为数不多有电视机的家庭。1996年8月25日,周继坤和周在春在家看电视,那晚同村周继鼎家发生了一起命案。

第二天早上,周继坤还没起床就听到屋外吵吵嚷嚷,人们议论昨夜村里有人被杀了。在周继坤的记忆里,村里从没发生过命案,他一路小跑过去看热闹。

等他赶到时,周继鼎家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在村民口中,他得知周继鼎前妻的女儿遇害了,周继鼎和他老婆、二女儿头被砍伤,小儿子伤得最轻,只有脸上一道血印。

当时,周家华正抱着女儿踮着脚,想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周在化和周正国也掺杂在人群中小声议论,周在春到的最晚,围观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五个人没碰到面,就去各忙各的了,周继坤去农机站上班,周在春去地里干农活,谁也没想到这起杀人案日后会和自己产生关联,并且最终被当做凶手判刑入狱。

一家五口一死三重伤,这在涡阳县引起不小的轰动。为此,县公安局将此案定为“8·25”特大杀人案,并迅速成立专案组,大部分村民被带去问话。周继坤被询问两次,一次在村里,另一次则在看守所。第二次询问结束,办案民警请他吃了顿饭,他们还拍了张合影。

案件无进展,陷入僵局。直到1996年底,涡阳县委常委、政法委第一书记王秀坤提出对此案的处理不满。他责成公安局迅速组成新的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阜阳当地的《警察时报》刊发的一篇《历尽艰辛查真凶》,记录了当时案件侦破的细节。“王秀坤更是把案件挂在心头,除经常看望专案组成员,还和专案组长凡运河保持‘热线’联系。面对领导交给的艰巨任务,凡运河一口应了下来,表示一定要把这锅‘夹生饭’吃下去。”

1997年当地报纸以《历尽艰辛查真凶》为题对该案报道

无罪变有罪

这锅“夹生饭”成了周继坤五人命运的转折点。

1997年3月,春节过后,新的专案组进村后发现一个重大线索:案发当天,有人聚在一起喝酒,并曾在现场附近出现,嫌疑人聚焦到周继坤、周家华身上。

3月17日,警方将目光首先落在“常在周继坤等人身上捞实惠”的周在春身上。当年的报道提到,“经过两天一夜耐心的说服和政策的教育,他(周在春)交代了5人喝酒后实施杀人的罪行。”

随后,周在化、周正国、周继坤、周家华相继被捕。“由于最后两名犯罪嫌疑人顽固性很强,审讯相持不下,干警们便与他们打起了心理战……最终一举攻下具有相当反侦查经验的周继坤,周家华也在有力的证据击中要害后,承认了罪行。”报道中如是写到。

而在周继坤口中,所谓的“打起心理战”是警方的刑讯逼供,他被要求跪在碎砖块上,膝盖被划破,还被钳子拔掉指甲……。

周继坤的代理律师,刘静洁记得当年一审庭审的情形。“出庭的19位证人中18人称遭到刑讯,当庭翻供。”她说,证人陈述了与警方笔录完全不同的事实。

唯一没有改变证词的,是周继鼎9岁的小女儿。她称案发当晚,自己看见周继坤和周家华拿着刀和斧头进门。然而在法庭辨认环节,她不认识被告席上的周继坤。“你爸是不是让你每天都记今天说的话?”刘静洁问了她一句。“嗯,我爸怕我忘了。”

与证人们一样,被告5人也在法庭上否认故意杀人,均称遭到刑讯逼供,并当庭亮出了身上的伤。周继坤当时还从腰带里掏出一片被拔掉的指甲。

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1998年10月15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决定将对5名犯罪嫌疑人无罪释放。然而周继鼎却提前获知此消息,于第二天早上在法院喝下农药,抢救无效后死亡。自此,案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5个月后,即1999年3月29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周继坤、周家华死刑,周在春无期徒刑,周正国、周在化有期徒刑15年。

此案在被安徽省高院发回重审后,阜阳中院做出留有余地的判决,将周继坤、周家华的死刑,改为死缓。当地检察院以“量刑极轻”提出抗诉,2000年10月8日,安徽省高院做出维持原判的决定。

至此,这起深夜乡村惨案尘埃落定,没有人能想到,多年后它会再起风云。

周兴标喂养的鸳鸯,它们比鸭子矮,但下蛋比鸭子勤。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伸冤二十一年

下午1点,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就连热闹的城中村两边的商铺都安静了下来,人们缩在棚下、屋里避雨。

担心老宅漏水,周继坤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周兴标去世后,母亲不想离开村子,仍然住在老宅。院里有一条狗、一只猫,还有几只周兴标生前喂养的白色鸳鸯。它们长得比鸭子矮,但下蛋比鸭子勤,一天一颗。

五周入狱后,他们的家人踏上了漫漫伸冤路。周继坤的父亲周兴标,时任牌坊镇的政法委书记,每逢周末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往阜阳市中院,安徽省高院递交申诉书。为给儿伸冤,他无心工作,后来在单位办理了内退手续,每个月只有微薄的收入。

而在这之前,周兴标工作踏实严谨,家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当时,包括周继坤在内的三个孩子都已陆续成家,抱着孙辈,生活美满。

后来一切都变了,他带着几个馒头拿上一壶水就上路了,到阜阳、合肥、北京。为省钱,出门带着被子,夏天睡路边,冬天睡桥洞。后来,家里实在缺乏经济来源,老人就到饭馆旁,扒拉别人的剩饭吃,他还学会了捡路边的矿泉水瓶卖钱。靠着收废品和吃剩饭,这位52岁的老人曾在合肥呆了一年多。

身处监狱里的周继坤看不到家人的努力,心里着急偶尔还会埋怨父亲,说在外面申诉怎还这么难?

2017年上半年,周继坤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当时周兴标带着氧气罩,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会见室。他告诉周继坤,安徽省高院已经下达再审通知书,在里面一定要注意身体,等着他出来尽孝。

这位老人最终没能等到周继坤出狱的那一天。2017年9月,身患重病的周兴标躺在床上,他问家人儿子什么时候能到家,家里人骗他说已经在路上了。昏迷中,老人念叨着周继坤的名字离世,享年70岁。

周继坤直到出狱那天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他说那天涡阳县下起十年一遇的大雪,在父亲坟前,他膝盖疼跪不下,身子直接瘫倒在雪地里。

2018年4月11日,无罪宣判后,周继坤拿着无罪判决书复印件,在父亲的坟上烧了。“给他看看,21年,无罪了……。”

安徽省高院宣判周继坤等五人无罪。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周继坤接小涵涵放学,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下午3点,外孙小涵涵从辅导班下课,小雨淅沥,周继坤在老师家接到孩子,牵着他的小手回家。小涵涵今年9岁,读三年级,周继坤入狱那年,儿女也差不多这年纪,看到小外孙,他似乎看到当年孩子的影子。

周继坤被捕时,儿子周飞龙7岁,女儿周莹莹8岁。尽管张侠没说家里发生的事情,但孩子们总能从他人的言语里察觉出一些异样。

放学回家,周飞龙和姐姐都轻轻推门进去,看到母亲躺在床上,不敢讲话,就慢慢把书包放下,然后再轻轻的出去到院里写作业。他们在饭桌上几乎不沟通,从来都是各吃各的。

周莹莹在16岁时辍学,独自一人前往广州打工。周飞龙读初一时和同学闹矛盾,对方说“你爸是杀人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和同学打了一架,然后就辍学,去广州打工了。

广州的电子厂是流水线做工,周飞龙有时工作从早上7点持续到凌晨1点,犯困打瞌睡,结果被机器压到手,电子零件细小,手被扎破流血上面全是小孔。发了工资,他把每个月600多元全部交给母亲。

躺在宿舍的床上,他常想家里的事。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为给父亲伸冤,早上五点多就从家里出发走到镇上坐车。他抱着张侠哭,不让她走,结果母亲还是走了,他就在家里抱着母亲的衣服继续哭,哭累了就睡着了。后来母亲去镇里坐车到广州探望姐姐,他就偷偷跟在张侠身后。“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车开走了,我就回家了……”。

2008年,周莹莹结婚嫁到了四川,同丈夫一起在工厂打工。同年,周飞龙也离开广州,到江苏昆山的一处模具厂工作至今,工资从最初的1000多,涨到现在2000多元。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假如父亲没有入狱,他可能就不会辍学,会读高中甚至考上大学,他的工作可能是律师、老师,甚至还有可能是记者,但他心里很明白,生活没有假如。

回望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张侠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两个孩子,但生活并没给她更多的选择。她说,之前一直盼着复查,又盼着再审决定书,接着又盼着开庭,开庭再盼着宣判……盼着盼着,家里的老人走了,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也老了……。“不管怎么样,一家人总算团聚了。”看着蜷在被窝熟睡的小孙女她说。

下午5点,雨声消歇。

晚饭做好了,熟透的米饭正冒着热气,2岁的小孙女伸手要抓菜,被张侠打了一下手,而后乖乖去洗手了。小涵涵捧着碗,正在夹姥爷买来的豆皮。家里椅子不够,周飞龙坐到了旁边的床上,低头吃饭。张侠要喂小孙女,“啊啊啊,张嘴,把这口吃了”。

一旁的周继坤愣起了神,张侠敲了一下他手里的筷子,“怎么又犯傻?”周继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愣神的那会儿,周继坤恍惚了一下。看着一家人,他想起了21年前那个大年夜。

那晚周兴标和老伴坐在老宅里看电视,周继坤放了一挂鞭炮,搓着手跑进厨房,张侠正在捏饺子,炉膛里的木柴烧得劈啪作响。周飞龙跟着周莹莹到院里寻着什么,他们在找未燃的鞭炮,担心孩子炸伤手,周继坤训斥了他们两句,两个人耷拉着小脑袋跑回屋,钻到了爷爷奶奶的怀里。那年春晚,毛宁唱了首歌,名字叫《拥抱明天》。

出租房内一家人的合影左起周飞龙、周继坤、小涵涵、张侠。图/北京时间贺世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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