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周刊圆桌会第九期——“英国脱欧，将在世界掀起怎样波澜？”嘉宾：王冲 察哈尔学会副秘书长、高级研究员 新浪国际天下周刊特约研究员王鹏 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博士 新浪国际天下周刊研究员嵇先白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博士 欧盟研究中心研究员 新浪国际天下周刊研究员 主持人：文晶 新浪国际 一、公投，为何要公投？新浪国际：回顾英国与欧盟多年的关系，为何英国要采取公投方式来决定是否脱欧问题？ 王鹏：这个根本上是由英国法律规定所导致的。所谓公投（referendum），即公民投票，也称全民公决，指公民就被提议之事案，表明赞成与否时所举行之投票，简称公投。公民投票是一种直接民主制的体现，也是对代议制的有效补充。常规问题，代议制上议员们代表自己选取的选民表达主张，但在个别重大的政治争议中，例如国大废立、行省精简、脱离欧盟、统一与独立等议题上，为避免代议制对民意的扭曲，多采取公投。
嵇先白：其实，从欧洲一体化进程刚开始，就有英国的影子。但是英国始终把自己当做欧洲一体化的发起人和旁观者，而非身体力行的参与者和实践者。英国对二战前因后果的认知和“日不落帝国”的殖民历史让英国人觉得“大英帝国”是一个世界性的帝国，而战火和贫穷是欧洲大陆的问题，理应由欧洲大陆自己来解决。虽然几经波折，英国成功入欧，但是和欧洲的“蜜月期”很短暂，在欧盟未来发展的方向上和欧洲大陆也始终“同床异梦”。政治上，英国活在“德法携手，共治欧盟”的二元权利格局的阴影下，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话语权。经济上，英国拒绝使用欧元，努力维持英镑和伦敦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拒绝签署“财政契约”，抗拒更加深入的贸易、服务、金融、财政一体化进程。社会上，英国不是免签证的申根区的成员国，欧盟相对自由的移民、劳工政策也冲击着英国的就业、福利、医疗和社会治安。 几十年来，欧盟民调显示英国国内疑欧情绪强烈，普通英国民众对欧盟已经位于布鲁塞尔的欧盟机构认同感在各成员国中排名倒数。最新一次2015年秋季调查显示超过七成的英国民众反对“欧盟是一个只使用统一货币欧元的经济和货币联盟”的愿景，接近一半的英国人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欧盟的公民，多达六成民众不信任欧盟，超过四成的人认为欧盟在朝错误的方向发展，而且超半数的民众认为欧盟的发展和运作并没有顾及英国的国家利益。2月经过英国首相卡梅伦和欧盟的谈判，双方明确承诺英国不会与其它欧盟国家有迈向“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盟”关系，也这将被纳入修订过的欧盟条约中。在这样的背景下，卡梅伦在2015年大选时承诺一旦他当选首相，全体国人将在2017年终前得到一个对“是否应该继续留在欧盟内部”进行表决的机会。全民公投的日期最终被确定为2016年6月23日。 二、英国脱离欧盟，变化的不仅仅是心态新浪国际：从苏格兰是否脱英，到英国是否脱欧，英国社会和政府到底在经历什么变化？王鹏：经济上，一是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整体经济低迷（当然英国在其中又是“矮子里拔长子”，在恢复经济上有相对优势，所以不愿意被拖累）。二是安全与移民问题上，欧盟的被英国斥之为“自杀性”移民政策，让身为岛国的英国尤其不满，尤其是最近的各种恐怖袭击事件，加重了英国民间的忧虑。三是在民众心态，也是前两者的共同作用，加剧了离心和疑惧的心态。四，从历史上看，英国人在身份认同上，从来没有真正像法国人、德国人那样把“欧洲人”的身份刻下来。始终保持一种往好里说是灵活、务实，往坏里说就是机会主义的心态。当年顶住法国前总统戴高乐两次残酷拒绝的压力削减脑袋要入欧共体，主要是看中经济机遇。
三、英国脱欧将深刻影响欧盟国际地位与英国的国际形象 新浪国际：英国脱欧，将对英国、欧盟、中国产生什么影响？王冲：英国脱离欧盟，短期看对英国的国际形象、与欧盟各国的关系，都会带来负面影响。但中长期而言，对英国的影响并不大。因为英国虽然是欧盟的三驾马车之一，但是跟欧洲大陆一直是三心二意的关系，也就是说，虽然结婚了，并不想一起好好过日子。他所喜欢扮演的角色是在欧洲跟美国之间扮演一个平衡者。从长远来看，英国脱离欧盟，更有利于他在英联邦国家、欧洲国家以及美国，之间扮演一个平衡的、斡旋角色。对欧盟本身可谓损失惨重。首先是对欧盟信心的打击。有些小国一直在吵着脱离欧盟，但他们的离开与否对整个欧盟框架影响不大。但英国的离开让，很多国家包括很多民众，对整个欧盟的前景怀有悲观情绪。其次是对欧盟结构的冲击，欧盟在成立之初是三驾马车，而现在三驾马车去其一。在德国一枝独秀，法国是弱的情况下，英国的离开也意味着欧盟的领导框架变成德国一家独大，这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对中国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中国一向是主张给欧盟各个国家进行平等的交往。 王鹏：成功脱欧，对欧盟肯定是损失。毕竟英国在EU是贡献者，而非消耗者。更重要的是，将会成为榜样，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对中国，正面、负面都影响不大。此前习总访英，媒体上有各种认为英国作用无比大的评论。这可能就是一时之说。因为中国和英国以及欧盟都维持着很好的而且是直接的关系。不存在说需要以英国为媒介打通、进入欧盟的说法。 嵇先白：对英国的影响脱欧短期内肯定会对英国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带来冲击，但是长期的影响取决于脱欧后的英国和欧盟到底会是什么关系。在新关系的确立过程中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包括英国能不能在两年内和欧盟其他的27个国家达成备用的经济贸易和政治安全等方面的协议对其未来与欧盟的关系作出规定和阐释。退欧的短期效应一是将导致英国经济发生震荡。退出欧盟带来的不确定性会冲击投资者对经济基本面的信心，导致英镑大幅波动、投资下滑、消费减少、内需萎缩。德国贝塔斯曼基金会预计，英国退出欧盟经济损失将超过3000亿欧元。英国财政部预计，退欧将损失330万个工作岗位。但是脱欧是的英国无需为希腊等国的债务埋单。二是在脱欧后，英国的执政党和最大的反对党工党都面临着领导层的大洗牌。卡梅伦托大“玩火”的“边缘政策”在苏格兰成功了一次，但是在这次却惨遭滑铁卢。虽然卡梅伦反复强调无论公投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辞职。但是执政的保守党内部可能不会轻易妥协，毕竟他们无须继续支持一个和全国民意向左的首相。前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很可能接替卡梅伦担任英国首相。同样，在工党这边，左派领袖杰里米科尔宾对于欧盟议题的暧昧态度很可能引起投票脱欧的工党支持者的不满，工党很有可能推选一个更加顺应民意的新领袖，以期赢得下一次大选。三是加大英国国内政治风险。苏格兰议员都支持英国继续留在欧盟，若英国退出欧盟，苏格兰可能会要求再度举行“独立公投”。最后，从社会层面上，虽然卡梅伦寄望公投能够帮他“一劳永逸”地解决英国和保守党的“欧洲问题”，但从客观效果看，公投强化了“脱欧”和“留欧”两大阵营的对立，加剧英国社会撕裂和动荡。一时的民意无法化解英欧的一世的情仇，无论公投结果如何，24日后的英国肯定还会饱受“欧洲问题”的困扰。
对欧盟的影响英国脱欧对欧盟的国际影响力和政经实力的影响很复杂，很难得出简单的“好”或者“不好”的结论。一方面，英国是拥核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是欧盟内第二大经济体，和德法并列是三个政治中心，英国还是世界上对外发展援助第二多的主权国家，英国退出欧盟必然削弱欧盟的经济地位和影响力，欧盟将从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滑落到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在欧盟剩下的27个成员国中，根据Global Counsel的预测，荷兰、爱尔兰和塞浦路斯受到的冲击会最大，因为他们和英国的经贸往来最为密切。二是，英国脱欧会给欧洲大陆的“疑欧主义”者打一针强心剂，让本来就因为欧债危机和移民问题疲于应付的欧盟更加捉襟见肘。英国脱欧会改变欧盟内部的实力均衡。但是英国离开对欧盟也有有利的一面。比如，英国脱欧势必给欧元带来贬值的压力，但是欧元贬值有利于刺激欧盟货物和服务的出口，有利于欧元区经济的整体复苏。当欧洲中央银行和很多商业银行都采用负利率刺激经济的时候，英国脱欧无疑是能起到货币政策无法起到的效果。但是值警惕的是，如果欧元贬值，德国等顺差国的贸易顺差也许会进一步增加，欧洲内部的贸易不均衡有可能恶化。但是从长远看，一个三心二意成员的退出也许会激发有意愿的成员国集中精神，把欧洲（大陆）一体化向更广和更深的方向前进。 对中国的影响虽然在访英期间，习主席明确表达了他的观点：中国希望看到一个“统一的欧盟”。但是英国很多人包括今早BBC参访的人都认为中国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希望看到英国脱欧。一方面，英国是被视为欧盟内主张贸易、投资自由化最为积极的国家，一旦英国脱离欧盟的束缚，中国立刻获得更为自由开放的世界第五大市场。同时，一个没有了英国的欧盟也会丧失与中国竞争全球领袖的实力和野心，虽然欧洲大陆可能成为一个更为保护主义的欧盟，但是中欧实力对比的变化让中国在解决中欧贸易摩擦以及相关的市场经济地位、投资协定谈判等问题是拥有更多筹码，更加得心应手。二是一个脱离了欧盟的英国，必然要发展与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与中国的关系，比如英国不顾美国的反对率先加入亚投行而且公开表态要做中国在西方世界最坚定的伙伴。更加深远的是，英国失去了欧洲，他们不能再失去世界了。脱欧的英国会更加倚重多边外交和国际组织机构，比如20国集团甚至世界贸易组织，客观上能推动世界朝多元化发展，也能对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治理发挥积极作用。 新浪国际：日益兴起的民粹主义将对国际政治产生什么影响？王冲：2016年国际政治的一大特点，就是民粹主义跟孤立主义盛行。从美国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到英国脱离欧盟，再到欧洲许多国家的右翼获得了有史以来较高的支持力度。应该说这是老派的政治家逐渐凋零，而新的政治家缺乏宏观视野和历史纵深所导致的，也是世界各国承平日久，再加上经济不景气，所带来的人心思变。
